暖葵与司

你来人间一趟,你要看看太阳,和你的心上人,一起走到街上。

【散荧】捡到的落难人偶能做老婆吗?

淡世少女荧x傲娇恶霸散

现pa/结局HE/内含cb向空荧

⚠️本篇荧有自毁倾向,注意避雷

 


01.

 

“前面就是白鸟公园了啊…”


“看来是见不到了。”


荧下班后本来想到白鸟公园见哥哥的,但是路上突然下起了小雨,她只好改变主意,撑开伞,熟练地拐进小巷准备抄近道回家。

 

这条路四通八达的,哪怕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很容易迷路,所以一般很少有人会选择通过这里。

 

但对荧来说正好,因为这样她就不会遇到邻居或者亲戚,也不需要假装亲切地向他们问好了,落得轻松。

 

荧怀着对明天的期待抬起头,透过倾斜的伞檐看到笼罩在雨幕中的四角天空,灰蒙蒙的,细密的雨珠拉扯成银线,落到水泥路上又汇聚成小溪,流向不知处。

 

拐过最后一个转角的时候,荧忽然感到脚底踩到了什么,忍不住僵在原地,低头看到一个趴在地上的少年。他的脸一半朝地,四肢大字开摆,姿势看着有点像被压扁的青蛙。

 

不过将他比喻为青蛙实在是过于冒犯,要比喻也是比喻为落难的人偶比较准确。

 

少年生得貌美且精致,垂下眼帘时安安静静的,反衬得那抹眼尾的绯红更加动人,惹人怜爱。他浑身浸在雨里,湿透了的白衬衣下隐隐约约透出肉色,布料紧贴着身体,勾勒出少年迷人的曲线。

 

荧在他身前蹲下来,转动伞柄,那片阴影刚好挡住了拍打在他脸上的雨珠。

 

“喂…还活着不。”荧戳了戳少年的脸蛋,没得到回应就变本加厉地在上面捏了一把,“快醒醒!”

 

还是没动静,荧摸了摸他的额头,沉默了会就把伞留在原处,迈开脚步越过少年准备离开。

 

“……我还没死呢。”

 

荧没走几步,身后就响起一阵虚弱的声音,被雨打散了摇摇晃晃地传来。她回过头,少年已经睁开那双紫雾般的眼睛,似乎是入了水,此刻正湿漉漉地望着眼前的少女。

 

“那就好,我一个人可抬不动你,”荧放心下来,不经意地撩起因为沾了水变重而贴在额前的刘海,走近他,“能走的话我就不用叫人来帮忙了。”

 

荧弯下腰朝他伸出手,向他递了个眼神:“我家就在前面,先休息下吧。”

 

少年听完有些警惕,虽然不情愿,但还是在荧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起来。

 

“嗯…腰还挺细的。”

 

荧揽着他的腰,凭空冒出这样的想法,然后不小心说出了口。

 

于是少年意料之中地露出了一副和被骗了钱一样的表情。

 

02.

 

荧和阿散曾经是小学同学,这件事是他在看到那幅被挂在玄关边上的画后才记起来的。

 

在他的记忆中,这幅画一直是模糊不清的,时常像不同颜色的水彩晕染在一起似的,直到他再一次遇见后才如雨后天晴般逐渐明朗起来。从前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的东西,如今轻而易举地就捡了回来。

 

阿散清晰地看到,那画上的是一只紫黑色的小猫在陪小团雀看向日葵,和房间里其他的画比起来,显得更加童稚青涩,像儿童画,蕴含着希望。

 

不过事实上那就是一副儿童画,因为那正是曾经的荧在他的注视下画出来的。

 

“怎么了?站在玄关不进来?”荧擦着头发,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,“没事,我不会吃了你。”

 

阿散不知道荧有没有认出他,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她家。少年思索间怔怔地站着,身上还滴着水。荧身上也滴着水,两人脚下拖出一条汇流而成的小河。

 

荧赶紧拽着他,啪的一声把他关进了淋浴间。

 

“你不是也湿透了,干嘛要我先洗。”阿散赤裸着脚站在光滑的瓷砖上,回过神来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了。

 

“你没发现自己发烧了吗?”荧的声音好像是从卷起的书中间发出来的,隔着扇门传进他的耳朵里,“药和水我已经拿到客厅了,洗完了就出来吃。”

 

“我好歹是个男人,没那么弱。”

 

他还在嘴硬,但是音量小了很多。

 

不久,里面相继传来布料的摩擦声和水声。

 

“衣服放这了,你记得换上。”荧把哥哥的衣服放在门旁的小篮子里,对他说,“在这多休息一会也没事,不舒服的话就叫我。”

 

话落,她转过身刚准备走出更衣间,就被少年的一声“等等”绊住了脚。

 

“怎么了?沐浴露就在浴缸旁边,你应该找得到。”

 

荧等了一会,才从不断飞溅的水滴声中辨认出他的声音。

 

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,有很多问题要问,但他还是从口中挤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:“玄关边上的那幅画很漂亮。”

 

“是吗,那是我为数不多喜欢的画。”荧知道要聊很久,就背靠着那扇阻隔着他们的门缓缓坐下。附着在对面的水汽向她传递着温度,让她冷却许久的心一点点重燃。

 

“你一个人住?”阿散问。

 

“嗯,”荧顿了顿,表情沉下来,“以前是和哥哥一起。”

 

“他去哪了?”

 

“出国了。”这次她回答得很快。

 

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,荧听到里面水声停止了,然后看到泡泡的影子飞到门上。

 

看来他成功找到了沐浴露。

 

“那是你画的吧,画家?”

 

“我哪有那种天赋。”荧无所谓地笑了声,那笑声像在叹息,跟着泡泡慢慢落到地上。她拿起一瓶顺便带来的啤酒就着冒出来的泡沫喝了一口,咽下去,等腹部涌出热意后接着说:“现在在一家公司做服装设计师。”

 

“你喝酒了。”他肯定地说。

 

“没什么,最近每次回家都要喝一点。”荧是喝不醉的,就算她想。

 

又喝了几口,啤酒瓶就空了,轻得一捏就凹进大半。

 

“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倒在那里?”

 

“肯定是被打的,”荧回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,明明那么好看,却总是带着淤青和伤口,“和以前一样,来一个打一个,来一群打一群。”

 

“还以为你不认得我。”少年脸上有了笑意,看来被打晕在那里也不是完全那么坏。

 

“不认得你的话就不会把你接回家了。”她说,“打个急救电话把你交给警察和救护车多省事。”

 

“是吗,那还真是谢谢你了。”阿散旋转水龙头,把水调到适合的温度,“不然我得好几天后才能见到外面的太阳。”

 

“那些教育人的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,他们怎么不把那几个向我挑事的抓起来。”他又说。

 

“你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,不然怎么当上学校的恶霸的。”荧像投篮一样把啤酒瓶扔出去,看它以一个完美的弧度摔进垃圾桶里。

 

“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号了,恶霸,——哈哈。”他嘲笑了一声站起来,听上去是洗完了,荧敲了敲门示意她要帮他把衣服递进去。谁知刚解开锁,门就猛地被他从里面拉开,水汽消散后,荧眼前倏然出现了一大片白皙的肉体——当然,挂在腰间的毛巾把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。

 

“你收留我,就不怕惹上麻烦?”阿散把手臂抵在门上,俯视她,向她挑眉道。他心里隐隐有些生气,但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生气,一想到荧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让一个男人进屋——哪怕是曾经认识的,他就觉得有根刺朝着心脏狠狠扎了进去。

 

也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,或者沐浴露的香味实在好闻,荧有些神志不清地顺着脑子里单纯的想法摸了上去。

 

阿散很快抓住了荧伸过来的手腕,带着些泄气的意味回应了她的举动——他把荧压在身下,表情却委屈得更像是在极力压下心中那股无名火。

 

“特别是收留一只……危险的饿狼。”

 

淋浴过后,少年身上还没来得及擦干,垂下的发梢正挂着晶莹的水珠,荧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其中。眼前人喉结滚动,原本清澈的嗓音此刻也变得滚烫,富有磁性,让她联想到太阳下闪着光芒的砂砾。

 

“你想来就来吧。”荧抚上他的脸颊,似乎想起了每天晚上做的那个噩梦,眼神看起来十分悲伤。

 

只听阿散没趣地“啧”了一声,皱着眉从她身上起来,一边穿衣服一边走进了客厅。

 

03.

 

荧洗完澡后换了件睡裙走出来,看到阿散正抵着拉开的冰箱门朝里面观望沉思。

 

“吃饭没?”他注意到她,直起身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昨天买的鳗鱼肉。

 

“没吃,本来想到附近的小店解决的。”荧用眼神指了指窗外,一家清冷的居酒屋开在马路对面——她就喜欢这种没什么人的。

 

意识到阿散话中的意思,她惊讶地说:“你做?”

 

“茶泡饭而已。”他熟练地穿上围裙,开始在厨房工作起来。

 

荧乖乖坐到桌前,看着他的背影,忍不住偷笑。

 

还真挺像娶了个老婆似的。

 

她把视线回到桌上,上面正摆着她的设计稿还有她和哥哥的合照。昨夜她是在这里入睡的,还没来得及收拾就上班了,所以很杂乱。荧赶忙在阿散把料理端到桌面前将稿子整理到一边,合着相框一起把乌云密布的神色压了下去。

 

吃完了饭荧还是在出神,她总是下意识地迷失在眼前的世界里,直到阿散脸色沉下来喊她洗碗才猛然惊醒,然后把碗送到水槽里。

 

“怎么了,脸色这么差,如果是刚刚把你吓到了的话…”他别扭地看着荧,那张总是桀骜不驯的脸上浮现出红晕,“我道歉还不行。”

 

他说的是方才他在更衣间扑倒荧的事,不过语气比起道歉更像是咬牙切齿。

 

“没事,”荧坐回桌前,把设计稿摊开,“你过来看看。”

 

闻言,阿散甩干手上的水坐到她旁边,伸出脑袋去看。

 

“神之心?”他把纸上写着的三个字读出来,看到一个挂饰的雏形。

 

“对,不过现在我比较想把它命名为‘人偶之心’。”荧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清香,轻轻笑了,她一边想象阿散戴着这个挂饰时欣喜的模样,一边安静地补完它的细节。

 

此刻的场景与过往重叠,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撑着脸,歪着头,认真地看她画画。

 

他们做了六年的小学同桌。

 

阿散是全校出了名的恶霸,和孩子王不同,他总是独来独往的,不停地和上来挑衅的高年级打架。等到他成了六年级的,就和初中的人打架。

 

而和他同样独来独往的人——还有荧。

 

荧没有朋友,她喜欢独处,上课也不听,一整天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画着自己想象中的童话。

 

每次阿散恶狠狠地走进教室,里面就会立刻寂静下来,没人敢动,就怕不小心把笔摔到地上,惹他瞪眼过来。

 

人们屏气凝神,看他一步步走回自己的位置,然后当他的视线落到荧身上时,脸上的神色瞬间就变得柔和了许多,像只拔了刺的野兽,仿佛从来天然无害。

 

可能是同类相吸吧,待在她身边的时候就会很安心,让他觉得这个槽糕透顶的世界也不是一无是处。

 

既然他注定不能活在平静的世界里,那他就选择守护这个人心中的美好,保护她不被这个世界的黑暗面所侵害,一直生活在童话里。

 

所以在那三个惺惺作态的女生伤害她之前,他对她说:“别去,她们骗你的。”

 

但荧还是去了,因为这是她第一次遇到和她一样喜欢画画的人,她很开心。

 

阿散偷偷跟在荧后面,陪着荧一起从日出等到日落,然后听到那三个女生欢笑着从他身旁路过——她们似乎刚逛完街,手上还提着购物袋。

 

“她也太单纯了吧,这都相信!”其中一个女孩说,“她就这么想要朋友吗?”

 

阿散知道她口中说的是谁,顿时青筋暴起,他快步走近刚才那个嘲笑荧的女生,凶神恶煞地单手砸进她身后的墙里,把她禁锢在臂弯中,吓得女孩大惊失色。

 

“为什么。”碍于男女生间生长期的先后顺序,那时的他其实没比她要高出多少,却因为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和面容,完美地弥补了他身高的气势。

 

“为什么骗她。”阿散又重复了一遍。

 

“不就是个游戏吗,干嘛那么当真?”旁边的两个女生颤抖着发言劝和,但显然起了反效果,因为她们看到少年脸上的怒意更恐怖了。

 

“我不打女人,你们现在去和她道歉,然后随便找个理由不再出现在她面前。”

 

阿散默默放开那个吓得失魂落魄的女孩,注视着她们三个走到荧面前。

 

他对她们说了什么不感兴趣,转身就离开了现场。

 

天完全黑下来之前的时间是最漫长的,阿散瘫坐在小巷的最深处,鼻血怎么擦也擦不掉。

 

他吐了一口污血,看暖橙色的光落在巷口,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,逆着光,他只能看到一小团黑色,而那人也看不见他,只看到一大团黑色。

 

但那人没有因为看不见而离开,反而感知到他似的迈开脚步,踏进黑暗里。

 

阿散一瞬间慌了神,因为他逐渐看清了她的脸。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不断地加速跳动,浑身的血液滚烫起来,随着她的靠近愈发严重——他甚至以为自己要死了。

 

“别再往前走了。”他说,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

 

荧的脚步却更快了,她蹲在阿散身前看他,同时闻到浓郁的血腥味。

 

“你受伤了。”她没有害怕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创口贴给他嘴边的伤口贴上。

 

“丑死了。”

 

“你又看不见。”荧撇撇嘴,“而且我也不在乎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“我应该信你的。”过了会荧又落寞地说,“她们真的骗了我。”

 

“你一开始是怎么知道的?”她问。

 

“这种人我见得多了,闻气味都能闻出来。”阿散伸出手想要帮她抚平眉眼中的忧伤,因为她看起来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,但他最后还是垂下了那只沾满血的手。

 

“抱歉啊……”

 

荧不知道他在为了什么而道歉,听到他又轻飘飘地重复了一遍:

 

“抱歉啊,没能保护好你。”

 

话中的分量却似有千斤重。

 

04.

 

那时的荧以为在那之后她和阿散的距离就能够缩短了,但事实证明,他仍然孤独。

 

放学后阿散总是一个人悄悄离开,而她会牵着来接她的哥哥的手一起走回家。

 

她和他的家在反方向,所以她每次都会扭过头偷偷看他变小的背影,那么纤细,又那么倔强。

 

许是因为这边是两个人在走,而他是一个人在走,所以彼此行走的速度不一样——荧会比他慢上许多。

 

渐行渐远之间,阿散消失在人海里,两人就这样迅速地失去了联系。

 

回忆到这里,荧已经靠着阿散的肩膀沉沉睡去。

 

她梦到那幅画的由来。

 

那是她第一次遇到阿散时见到的景色——

 

他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的天空,在朝阳的光芒下,天边泛着向日葵般灿烂的颜色,如此美丽,他却感到悲伤,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般,感到缥缈又无望。

 

荧无法忘记他眼中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寂寞,还有一只金色的小团雀落到窗沿时他欣喜的笑容。

 

阿散也有着属于他的童话。

 

于是荧和老师说,她要做他的同桌。

 

荧到现在都记得老师当时诧异的表情,毕竟当时没人愿意接近阿散。

 

这一做啊,就做了六年。

 

荧在梦中怀念地笑了,感到有一片温柔的云彩包裹住她。

 

阿散把熟睡的荧抱进她的房间,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,盖好被子。

 

他坐在床边轻轻哄拍着她,展现出不为人知的温情。

 

人偶之心吗……

 

阿散注视着她的睡颜,即使过去那么多年,她还是这样善良又漂亮。如同月亮是夜晚的心脏,荧也成为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。

 

过了会,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两个小瓶子。

 

一个已经空了,一个还剩下半瓶,上面写着“安眠药”。

 

安眠药下还压着一张泛黄的满是折痕的纸,仿佛是很久以前就写好了放在那里,它的主人犹豫了千万遍,翻开又折起。


他拿起那张纸——竟然是一封遗书。


而他的出现恍如这场不期而遇的大雨,仅仅只是让她多停留了一天。



05.

 

阿散醒来时居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,愕然间发现日落西山,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窗照到床上,而那里却没有荧的身影。

 

他回忆起昨晚吃的茶泡饭,以及睡前发现的遗书和安眠药,一下子跳起来,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。

 

于是他飞奔出门,鞋也来不及穿,光着脚跑到任何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找她。

 

“荧!荧!”他不断地跑着,没有一个人看他,大家都忙着自己的生活,没有余力再去插手别人的事,或者只当他是个疯子。

 

偶尔有人回头,问他荧是谁。他说是个漂亮的女孩子,那人说漂亮的女孩子多了去了,你说的是哪个?他又说她穿着白裙子,金色的头发。那人回忆了下,说刚刚好像在白鸟公园见过。

 

阿散道了声谢就往白鸟公园去了,那里栖息着很多白色的鸟,有个很高的悬崖,下面布满了礁石和咸咸的海水。

 

他赶到那个悬崖,看到荧站在和天空最近的地方,潮湿的海风吹起她金色的短发和白裙子,白裙子飘飘扬扬,像一只飞翔的白鸟煽动翅膀。

 

阿散叫住她,她回过头的瞬间就被风像一片枯叶那样吹了下去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停了。他跟着荧冲下去,猛地伸出手,勉强够到她的指尖,然后在半空中拉住她的手把她护在怀里,两人就这样从悬崖坠了下去,投进海里,砸出冲天的水柱,又溅起猛烈的水花,最后变成波浪渐渐平息。

 

荧的世界从此安静了。

 

海水横冲直撞地涌进她的鼻腔,尽数掠夺她的氧气和意识。

 

好冷,海水和那天拍打在脸上的雨一样冷。

 

荧在暗淡的深海里缓缓闭上那双疲累的眼睛,就如同水消失在水里,她为此感到释怀和解脱。

 

她很快像哥哥离开后的无数个夜晚那样做起了同样的噩梦。

 

梦里有一望无际的大海,湛蓝的天空,她和哥哥一起站在一艘开往国外的轮船上。

 

荧牵着哥哥的手,她说现在甲板上人少,可以占到一个看风景的好位置。哥哥虽然嘴上说着有点累,但还是笑着,任由妹妹拉着他在甲板上一起坐下。

 

他的宠溺总是让她有恃无恐,也让她害了他。

 

荧无数次后悔,无数次自责。

 

为什么那时候她不可以听话一点,懂事一点,让工作劳累的哥哥好好睡上一觉?

 

这样的话也许掉进海里的就是她,而不是她最深爱的哥哥,那个每天牵着手带他回家的哥哥,那个会鼓励她追逐梦想的哥哥。

 

那之后荧画出来的画都是海底的黑色,她再画不出来那灿烂的向日葵了。

 

这样也好,荧想,她有什么资格获得童话中的温暖?

 

梦里再一次刮起了风暴,甲板上的凳子桌子全都被卷起来,被吞没,被吞食,包括她的哥哥。

 

荧抓住他的手,看到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那样挂在船身上,但她怎么也承受不了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,另一手抓在护栏上,用力得连指甲内的血肉都陷进去,她摇摇欲坠,下一秒就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,飞到天上。

 

哥哥却安慰她似的笑了,他说他对不起她,最放心不下的是她,要她别难过,别伤心,长大了要好好照顾自己。

 

但是风声盖住了荧的耳朵,她只听到哥哥叫了声她的名字,还有那声对不起。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哥哥坠入大海,当她追着要跟过去的时候,有人把她拽进了船舱。

 

荧哭了,不停地哭,泪水源源不断的涌出来,永不枯竭似的,汇聚成了那片夺走她哥哥的大海。她觉得她跟着哥哥一起掉进了海里,然后哥哥变成潮水把她推到沙滩上,黄昏的时候哥哥亲了亲她的额头,陪着浪潮离开了,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搁浅在这人世间。

 

荧感到绝望,感到窒息,她向一无所有的前方伸出手,随后被谁在黑暗中紧紧握住。嘴唇被堵住,温暖的触感下有氧气送进来,她恢复了一点意识,睁开一条眼缝看到浮动的微光和阿散的眼睛。两者都是一样的漂亮,像花那样鲜活,充满了希望。

 

她闭上眼,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沙滩上,咳嗽着把肺里残留的海水吐出来,嘴里咸咸的,好像吃了一大罐盐。阿散正用膝盖给她枕着头,他好像忘记了自己发烧才刚好,再次和荧一起浑身湿漉漉地看着对方,只不过上次是她捡到的他,这次刚好反过来,并且两人都没带伞。

 

“你是傻子吗?!”阿散着急地喊了一声,把荧喊懵了。

 

荧不知道,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,他一刻也没停下给她做人工呼吸,直到她呼吸均匀,看上去是睡着了才放心下来,随即呆楞了好久,停止的心脏才再次复苏。

 

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!”他气鼓鼓地说,涨红了脸,眼眶里也进了海水。

 

谁也没见过他的眼泪,大家都说他这样的人没有心。

 

可是荧不觉得,她觉得他比任何人都要感性,他有着一颗善良又温暖的心,只是遇到太多,见到太多,将他满腔的热忱浇熄,藏在尖锐锋利的刺里。

 

“对不起。”荧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他失去她就如同她失去哥哥,因为她也是他的至亲至爱,这样的痛苦荧不想再让他背负。

 

“我只是…想我哥哥了。”荧拭去他的泪痕,看到他掉下来时被礁石划出的伤口,随后自己也忍不住流泪,躲在他怀里啜泣颤抖,像个迷路的孩子,“对不起…对不起…对不起……”


她一遍遍重复着,对阿散说,也对哥哥说。


“我好想他…好想他…”荧的声音被浪潮拍碎在礁石上。

 

阿散抱住她,轻轻拍着她的背。

 

他知道,他全都知道,不仅仅因为他看过她的遗书。

 

他和她相处了六年,也错过了她独自一人长大的时光,他和她是最熟悉的陌生人,在她最需要有人陪的时候他却没有陪在她身边。

 

在想起她的那瞬间他就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刺,只为了能够将身上最柔软的地方敞开在她面前,尽全力拥抱她,告诉她可以在这里肆意地欢笑和哭泣。


“你不用道歉,荧,我更希望你能笑一笑。”阿散说,“你哥哥肯定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

“我们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。”


他的话在荧心中掀起巨浪,好像她这些年来独自一人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徘徊,只是为了等到一个人,来说这样一句话。


她的答案已经明朗,她不再犹豫。


荧要从那些彷徨的日子里走出来,和他在闪着光的沙砾上散步,牵手,拥抱。

 

“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来这里看海吧。”阿散看到一只只白鸟飞在海面上,朝着落了一半的太阳振翅啼鸣。时间被无限拉长,缓慢流逝着。忽而从远处飘来一片洁白的鸟羽,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。

 

“嗯,我们约好了。”

 

荧勾着他的小指,在开满了向日葵似的沙滩上起誓。


06.


“你笑什么?那么开心。”


“是吗?呵呵,就是单纯地想到开心的事。”


“所以到底是什么事…”


“当然是谢谢你,阿散,谢谢你一直保护我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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